6月7日，在長沙做醫(yī)療器械生意的盧女士帶著16歲的兒子到北京美國駐華大使館辦理留學簽證。她的兒子在長沙的稻田中學讀書，今年初中畢業(yè)，她說：“出去讀高中考國外的大學容易些。經(jīng)兒子的老師介紹，我們準備讓他寄宿在一個美國人家里。他讀的是私立高中，第一年的費用30萬元左右，第二年的費用25萬元左右。”

此前的5月16日, 北師大附屬實驗中學在其官方網(wǎng)站發(fā)布喜報：“2012，實驗中學國際部再創(chuàng)輝煌，實驗學子被耶魯、賓大、哥大、芝加哥、加州理工、威廉姆斯（學院）等世界名校錄取。畢業(yè)學子70%被美國排名前25名校錄取，97%被美國排名前50的大學錄取。”

6月9日，第七屆海外人才與中國發(fā)展國際學術研討會在華中師范大學舉行。教育部國際合作與交流司留學處處長苗丹國在會上介紹，截至2012年3月，中國官方累計統(tǒng)計的出國留學人次超過230萬。30多年以來，自費出國人員達200多萬人以上，占各類留學人員的九成。據(jù)統(tǒng)計，2011年自費出國留學人數(shù)是2000年的10倍，僅2011年就有31萬多自費留學人員赴海外。根據(jù)歷年出國留學人員狀況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預算，今后若干年內(nèi)我國出國留學人數(shù)將會以不低于20%的年增長速度快速遞增。

隨著高考結束和暑期到來，“留學熱”持續(xù)升溫。種種跡象表明，以留學低齡化為特征的改革開放以來的第四波留學大潮，正在洶涌來襲。

留學不只是為了一個學位

正在美國讀高中三年級的小正是隨著第四波留學大潮漂洋過海的。他和父母都很慶幸3年前的選擇。母親秦女士說：“以前我們都以為美國學得輕松，孩子去了以后才明白他們比我們學得更多，要求更高。相比之下，我們的死記硬背更簡單。”

小正的父母都是國企高管。出國前，小正就讀于重慶最好的中學之一——巴蜀中學，且成績名列前茅。從初二開始，他就定下了要到美國讀高中的目標。他父母的同事中，有好幾個人的孩子已經(jīng)在美國讀完高中上大學了。

“國內(nèi)最好的大學在國際上排名也在200名外了。”去美國時才14歲的小正志向高遠，兩次被美國領事館拒簽也沒有放棄，所幸第3次簽證成功。他在領事館還碰到過一個學生，被拒簽6次都沒有放棄。

3年后，當初還十分忐忑的母親秦女士欣喜地說，當初這一步是走對了，“國外的教育確實比國內(nèi)的要好得多。”秦女士起初最擔心的是，都說美國人素來最崇尚的就是自由，沒有父母的管教，孩子會不會學壞？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兒子就讀的私立學校管理非常嚴格，僅學生手冊和家長手冊就有幾十頁，而且每一項都是具體可操作的。諸如盤子里不能有剩下的食物，電吹風用完后要把插頭從墻上拔下來等。有一次，小正每天都吃的維生素就被老師沒收了，后來解釋清楚后老師每日按量提供給他。估計是學校為了防范毒品的侵蝕。

不過，這條路也并非坦途。小正剛去美國不到一年的時候，某天，秦女士發(fā)現(xiàn)他情緒非常低落。后來反復追問之下才得知，兒子選修了一門課，平時成績都是A，期末寫論文的時候他選擇了有關“基因”的內(nèi)容。這對語言尚未過關的兒子來說是極大的挑戰(zhàn)。沒想到因為論文引用了一段別人的文章沒有標明出處，整門功課被老師直接判為零分，而這段文字相對整篇論文不過3%的比例。15歲的少年因此陷入了情緒低谷。

于是，秦女士打電話向老師解釋，這在中國是非常普遍的情況，孩子不了解兩國之間的這種文化差異，是無心之失，希望老師予以諒解。但老師態(tài)度堅決。后來還是在校長的斡旋下，老師才同意保留小正的平時成績，但論文分數(shù)為零。

“這件事情給我的教訓是，出國留學，家長要為孩子準備的不只是足夠的錢，還包括和他們一起來了解留學地不同的文化以及共同解決可能發(fā)生的各種問題。”秦女士說，“我相信這件事會給我兒子足夠的教訓，但如果當時不了解的話，很可能會嚴重挫傷他的學習積極性。”

1987年赴美留學的陳博士認為：“相比我們，現(xiàn)階段留學的孩子英語基礎更好，在出國前就已經(jīng)對國外的學習和生活有了充分的了解，他們的父母也有足夠的能力在關鍵時候做他們的人生導師。對他們中的很多人來說，留學并不只是為了獲得一個學位，過上中產(chǎn)階級生活，而是人生中一段重要的經(jīng)歷。”

小留學生越來越多

像小正一樣的小留學生，更多地出現(xiàn)在了第四波留學浪潮中。

苗丹國特別指出，近幾年，中國大陸低齡化留學者的比例約占自費留學人員總數(shù)的三成左右。

第四波浪潮中，除了本科生的比重在不斷增加，又新添了一些更加稚嫩的面孔：“90后”，他們選擇的是去國外讀高中。相比讀本科的留學生的家庭工薪階層比重激增，這些更為低齡的留學生大多家境良好。而相比第三波浪潮中的本科生大多“腳踏兩只船”——一邊參加高考，一邊準備留學，第四波浪潮中，部分想到國外讀本科的學生更有計劃，在高考和留學難以兼顧的情況下，索性從高中伊始就明確目標，放棄高考，一門心思為留學做準備，被人戲稱為“堅定的出國黨”。

教育部公布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09年高考全國棄考人數(shù)達84萬；而2010年棄考人數(shù)接近100萬，其中因出國留學而選擇棄考者的比例達21.1%。某網(wǎng)站一項在線調(diào)查顯示，超過50%的“90后”學生表示，如果條件允許會選擇出國留學，高考不再是他們唯一的選擇。

關于低齡留學生的爭議隨著第四波留學浪潮愈演愈烈。2007年12月的一天，新東方創(chuàng)始人徐小平就做了一次題為“去美國上高中讀本科將成留學最大浪潮”的演講，該文被放到網(wǎng)上后引發(fā)了眾多網(wǎng)友激辯。

贊成者旗幟鮮明：我的孩子就在美國留學讀完高中讀本科。家長們行動起來吧。但是，1、你的家庭一定要有經(jīng)濟能力；2、孩子有非常好的英語基礎；3、孩子有較強的自制力，能自覺地學習；4、孩子的獨立性強，能處理和解決日常生活和學習中的問題。

反對者毫不示弱：中學生不宜來美。不一樣的社會環(huán)境，失去了原有的生活圈子，缺少親友的關愛，使你生活在異國他鄉(xiāng)時感到孤獨與無助，這會對小留學生的生理和心理造成不好的影響，這些不是金錢可以搞定的。此外，美國的教育是啟發(fā)式的，寬松沒有壓力，對原已不愛讀書的小孩更是得不償失。在國內(nèi)讀書不好的，來美后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。

爭議在繼續(xù)，但徐小平的預言卻在爭議中變成了現(xiàn)實。

在第四波留學大潮中，本科生和高中生的隊伍增長迅猛。據(jù)統(tǒng)計，2010至2011學年，中國留美學生總數(shù)達到157558人，比上一學年激增了23%。自2010年中國留美學生數(shù)量首次超過印度以來，2011年中國連續(xù)第二年成為美國海外留學生最大來源國。由于中國留美學生數(shù)量的強勁增長，使得2010至2011學年留美外國學生總數(shù)增長了近5%，達到創(chuàng)紀錄的72萬3千余人。中國留美的學生人數(shù)約占美國海外留學生總數(shù)的22%。其中研究生為76830人，增長16%；而本科生為56976人，增長幅度達到驚人的43%。

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(xié)會公布的《2011中國出國留學趨勢報告》顯示，高中生出境學習人數(shù)已經(jīng)占中國總留學人數(shù)的22.6%。

留學需要“量體裁衣”

“雖然留學已經(jīng)變得越來越尋常，但我還是要說，留學好還是不好，什么時候去好？這些問題是沒有標準答案的，是要因人而異的。”1987年赴美留學的陳先生說。

不久前，陳先生的妹妹從廣州打來電話說：“很多朋友的孩子都打算出去讀書，我兒子也想去美國留學。不知道哥哥以前幫我們辦的移民還行不行？”

幾年前，陳先生為妹妹申請的移民總算排到了期，但她考慮到自己到國外沒有立身之本，最終放棄。如今為了兒子讀書，妹妹又求助于陳先生。陳先生素來知道妹妹十分溺愛孩子，如今怎么舍得把寶貝疙瘩往外送？

妹妹解釋說：“因為他成績差，國內(nèi)學習壓力太大。”妹妹的理由讓陳先生有些啼笑皆非。

目前回國在重慶工作的陳先生認為，就他個人而言，能夠有一段留學經(jīng)歷是非常寶貴的，但是以自己妹妹為代表的一部分家長因為“孩子學習差而選擇往國外送”的想法是非常錯誤的，認為“國外學得輕松”也是對美國教育的誤讀。

據(jù)某機構調(diào)查，在選擇出國的理由中，排在首位的留學理由是“接受更好的教育”（67%），其次是“增強職業(yè)競爭力”（38%）。而理由為“逃離國內(nèi)升學壓力”的比例竟也占到了19%。

陳先生感嘆說：“每年高考過后，我總能看到身邊有很多學生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宣泄他們的壓力，似乎從此就獲得了自由。總的來說，我們是在孩子該玩的時候不讓他玩，到了他本來正當好年華的時候因為厭倦讀書而選擇了得過且過。比較起來，美國的基礎教育階段看上去是比我們的輕松得多，沒有那么多作業(yè)和考試，但是它的要求是更高更全面的。我兒子高中畢業(yè)的那個暑假和他其他的暑假沒有什么兩樣，非常平靜。到了大學階段，我感覺他比以前要忙碌和緊張得多。美國越好的大學學生越努力，但努力不是被迫的，而是自發(fā)的。如果一個孩子在國內(nèi)學習就很差，生活自理能力和自制力都很差，驟然到了國外，英語又不是他的母語，他的學習就能好起來？那是天方夜譚。”

曾出國一年的王宇（化名）用自己的經(jīng)歷佐證了這個道理。從加拿大回國，在濟南一家保險公司工作了一段時間后，王宇有一天突然對媽媽說：“媽媽，如果現(xiàn)在我再有機會去留學，我不會像當初那樣了。我一定會好好珍惜。”

2002年，王宇高中畢業(yè)，學習成績欠佳的他在國內(nèi)充其量只能上個大專。在某事業(yè)單位工作的母親張新（化名）一向好強，盡管她和丈夫都是普通工薪階層，但還是決定咬牙將兒子送到加拿大去留學。出國前，張新讓兒子去上了一個中醫(yī)按摩培訓班，希望他過了語言關進入大學學習后，有一技傍身用課余時間打工掙下一年的學費。

兒子出國后上的是中國人辦的語言學校，他告訴母親自己整天就是和一大群和他一樣的中國小留學生一起，英語進步很小，倒是學了一大堆方言。不久后，王宇向媽媽提出，他在上中醫(yī)按摩培訓班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姐姐，他們互相喜歡，請媽媽讓這個姐姐住進自己家里。

為了穩(wěn)定王宇的情緒，張新把女孩接到了自己家里，還去給她聯(lián)系學校讀書，鼓勵她好好學習，將來和王宇一起去加拿大讀書?？墒菐状蜗挛缦掳嗷丶叶及l(fā)現(xiàn)女孩還在和王宇視頻聊天。王宇那邊可是凌晨。他這樣怎么學習？

不到一年的時間，兒子因為思念戀人回來了兩次。最后一次，張新和丈夫大吵了一架，家里的積蓄買了飛機票后，只剩下不到100元。丈夫說：“他這樣子，去了也是白去。”張新雖然心有不甘，卻也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(xiàn)實：花費了20多萬元，兒子連大學的門檻都還沒跨進去，就回來了。

類似王宇這樣的情況在2000年前后的小留學生中并不罕見。不少小留學生的父母傾其所有，甚至舉債將孩子送出國門，而小留學生們自己對學業(yè)毫無規(guī)劃和準備，到了國外，也是在中國人開辦的語言學校學習，成天和年齡相仿的中國學生在一起廝混，連語言關都過不了，自然也沒法進入正規(guī)的大學。有的因為覺得學業(yè)無成愧對父母，走上了打黑工或是其他歧途。

“出國留學到底好在哪里？留學的目的何在？這是家長尤其是學生一定要考慮清楚的問題。”“60后”海歸博士陳先生認為，“對留學的好處既不能夸大，也不應該因為出現(xiàn)了一些問題因噎廢食。留學肯定是有好處的：不同的文化，更加包容自由的學術環(huán)境，更先進開放的視野，但是再好的學校提供給學生的也只是幫助學生成功的外部環(huán)境和條件，而不是成功本身。如果自己不努力，不付出，又怎么會有收獲？這本來就是要量體裁衣的一件事，一要量家庭的財力，二要量孩子的能力，適合的就是最好的。”